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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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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

擡首仰望著寶相莊嚴的佛像時,蕭玨心內卻想到了道家的無為之說。

他從前的人生似總是“無為”,總是被世事推著往前走,而他也就一直任由世事推著,極少主動去做些什麽。

幼年時燕帝需要一個魏博來的質子,他就在父親的安排下去了燕京,做了質子與清河公主的駙馬;

後來燕帝翻臉,叔叔在父親的安排下來救他,他就隨叔叔逃離了燕京;

再後來,父親駕崩,臨終前指定叔叔登基,他亦是無為,就成為了永寧郡王,不在乎外界流言蜚語,選擇信任父親的選擇,不染指權勢半分。

皇祖母既十分疼愛他,但又深恨他的“無為”與“不爭”,他知道,可似是天性如此,難以違拗。他後來也曾違拗這天性,為了皇叔的安危,也為了故人不死在皇叔的怒火下。

但當他努力想做什麽以避免最壞的結果時,卻似乎將事情狠狠推向了更不可挽回的深淵。

皇祖母對他道出的陳年秘事,皇祖母忍耐多年的仇恨與痛苦,如泰山沈沈壓下,將他原本所堅信的壓出裂痕時,那不久之後,皇叔又與他有過一次長談。

盡管內容亦同樣震駭人心,但皇叔與他道來時似就只是平常地閑聊。皇叔說他早就知道了姜采女的真實身份,甚至雲淡風輕地說出了暮春清晏殿裏那一場不為人知的刺殺。

“朕那時太惱,才做下了些不應當的事,但往後不會再有了,朕對她的心意,就似你父親對你母親,你不必替她擔憂,朕早不怪罪她了,以後也不會欺了她,這一世都不會。”

聽皇叔這樣說時,他心中回響起起了皇祖母銜著悲痛憤恨的話,“只有殺了蕭恒容,才是真正的永絕後患,這是為了她,為了皇祖母,為了你父親母親,更是為了你自己。”

似同時被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著,要將他的心完全撕裂開來,他似正站在漩渦的中心,而這漩渦也是因他暗流湧動,風雨欲來。

而他面前高大威嚴的佛像,似永無悲無喜,可若無悲無喜,如何能真正悲憫眾生,還是真正的慈悲,便是摒棄人世間一切世俗的喜憂,那時才真風也不動,心也不動。

佛像金身再明亮光燦,也會投下暗影。岑寂的陰影中,蕭玨回想著暮春弘福殿那場差點就毀了慕煙的大火,想著皇祖母與皇叔在那件事中的行為時,見她忽然走了進來,在佛像的註視下看向了他。

片刻寂靜後,她忽然靠近,吻向了他的唇。

像是很輕,攜著對舊日光陰的珍重溫柔,可又微重,似她心裏正被何事深深纏結著,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開它,迫切想要印證某件事。

像是未能得到她所想要的答案,蕭玨在她眸中看到了迷茫,自與她重逢以來從未在她眸中見過的迷茫。

若那茫然實形有如霧氣,似正將她自己包攏在其中,她自己亦感知到心中驚顫的迷茫,眸光顫顫地望著他,於是那霧氣亦朝他漫浸過來,茫茫無際,看不到前路與歸途。

暮時皇帝快處理完朝事時,照例問宮人她今日說了什麽、做了什麽。

當宮人稟說姜采女與永寧郡王今日有在弘福殿內見面,且告罪道因被屏退在外、並不知殿內情形時,皇帝將最後一本折子合上,在紫檀寶座上靜坐了一會兒後,方起身向外走去。

在去往幽蘭軒的路上,宮人的稟報一直微懸在皇帝心裏,他忍不住去想她與蕭玨會在弘福殿說什麽、做什麽,忍不住想要知道。

但當禦輦到了幽蘭軒門前時,皇帝卻又在心中想定不要問她。她願意說他就聽著,她不願說他也不提就當不知,由她自己選就是了。

但令皇帝沒想到的是,她今日的選擇是讓他吃閉門羹。

真是閉門羹,她一人在室內將門栓上了,無論門外宮人如何通報,房內都無一點動靜,急得茉枝、鄭吉等幽蘭軒宮人在外連連替主子請罪,道主子許是睡深了聽不見等等。

皇帝並沒問罪的心思,只有擔憂不安浮上心頭,就問茉枝,她是何時將自己一人關在房裏。

“主子從弘福殿回來不久後,就讓奴婢等退了出去,莫做打攪”,茉枝小心地道,“因為主子有命,奴婢等不敢無令擅入,先前並不知主子在內將門鎖了……”

皇帝聽後,想這得有一兩個時辰了,心中更是感到不安。他拍門喚了她幾聲,見仍無人應,心中的擔憂終是壓過其他顧慮,手上使力將門栓震斷,推門快步走了進去。

其時暮光已斂有七八分,未點燈的室內暗沈沈似是陰雨天。皇帝記著她畏黑的怪疾,擔心她會不會又發作了,忙將手邊一盞燈點亮,並借著光,看見她身影就在內間簾後。

皇帝快步撩簾走近時,卻有一物劈面飛砸了過來。皇帝擡手抓住那只茶杯,手落下時,見她就坐在內間的小桌旁,目光不善地盯看著他,好像他是什麽擅自闖入的盜匪。

與她相識這樣久,皇帝見過她各種眼神,還真沒見過眼前這般,也是第一次被她拿茶杯劈頭蓋臉地砸。

因著實怪異且心裏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,皇帝一時都未追究她拿杯子砸他的事,將茶杯在手裏轉了個個,擱放在她面前的茶盤上,說道:“茶應已冷透了,你要喝茶,朕令人送壺熱的進來。”

又道:“天晚了,就用晚膳吧,冬天夜寒,咱們早點用膳早些上榻歇息。”

她默不作聲地看著他,在他邊說話邊將手靠上她肩時,像被黃蜂猛蟄了一下,忽然身子一抖,就偏身避過他的碰觸並站起身來,向後退了半步。

皇帝手半懸在空中,心中更是不解時,見她望他的眼神像是透著煩厭,她神色也漸漸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,似天色將陰時雲霾越積越重。

“怎麽了?”

皇帝思她這幾日確實是有點反常,又想她今日剛與蕭玨見過,也不知說做了什麽,心中亦似有雲霾無聲地移近。

他走近前去,欲摸摸她手和臉頰,看她是不是因為天氣冷而受寒凍病。然指腹剛碰到她指尖,她就將手往身後縮。

皇帝未能及時捉住她手,只捉住她一角衣袖。

就這麽一角衣袖,她今日也不肯給他,硬要從他手中抽離。心中的雲霾在皇帝眸底悄然投下陰影,皇帝更用力地攥著她的衣袖,進而順著握住她的肩臂,問:“到底是怎麽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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